安顺西秀区刘官乡周官村的傩雕文化艺术博物馆内，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一尊武将面具上，秦发忠用指腹摩挲着棱角分明的眉骨，向贵州大学文学院 “古韵今风” 团队的成员们详细地介绍傩雕地历史渊源，“可现在能说清的人没几个了。”在绘声绘色的介绍后，秦发忠落寞地说道。当天，该团队在此开展深度访谈调研与志愿服务，协助传承人拍摄傩雕面具、记录口述史资料、宣传，在志愿服务的间隙，清晰触摸到了傩雕非遗传承背后的多重困境。
团队负责人对非遗传承人秦发忠进行专访 摄影：王承榕
文化断层：“只懂刻，不懂为什么刻”
“早年卖面具，客人问这是文将还是武将，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，人家扭头就走。” 秦发忠 14 岁学傩雕时，师傅只教 “怎么凿木头”，从不讲 “为什么这么凿”。这种 “教会徒弟，饿死师傅” 的传统陋习，让傩雕文化在代代传承中不断流失 —— 张三传李四留一手，李四传王二漏一句，到他这代，面具背后的人物渊源、仪式流程已只剩碎片。论及傩雕文化的手艺传承，秦发忠娓娓道来。更棘手的是行业认知的混乱。早年地戏班定制面具，只说 “要某本书里的人物”，从不清讲背景，“雕好后只在背后写个名字，不同村寨的‘关羽’面具造型差得老远”。而部分专家调研时 “就面具谈面具”，未结合地戏剧本与仪式，竟将面具简单归为 “五色相”，这种偏颇解读流传甚广，“连传承人都快分不清对错了”。在团队协助整理的口述史中，秦发忠无奈写道：“文化没了根，手艺就是无根的浮萍。”
展馆内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傩雕 摄影：吴磊
资金困局：“博物馆每月电费 3700，补助只拿过 5 万”
2016 年免费开放的博物馆，是秦发忠用 “半条命” 换来的。2010 年胃大出血抢救后，他提前两年启动建馆计划，“东拼西凑后还是负债累累”。2015 年春节，讨债人堵在家门口，“连孩子的年夜饭钱都凑不出来”，这是他最艰难的时刻。建成后的运营压力更让他喘不过气。作为东南亚五大面具博物馆之一，这里年均接待 45 万人次，却无专项运营经费：数百盏照明灯每天开 8 小时，电费每小时最低 8 元；一次性纸杯、藏品维护等开销逐年递增，“一年光杂项就花掉好几万”。更让他寒心的是政策支持的匮乏：“这么多年，只从区文化局拿到过 5 万元补助，连半年电费都不够。” 因农村没有消防栓，博物馆达不到补贴申报标准，“看着四川、广西的同行拿政策扶持，我们只能硬扛”。资金困境的源头，可追溯到 2006 年上海合作公司的撤资。“他们撤走后，67 个师傅的吃住全靠我撑着，7 个月就把我拖得倾家荡产。” 秦发忠回忆，当时讨债无门，只能带人追回产品，“对方反倒问我‘是不是欺负女人’，可我一个农民哪懂法律？” 这场风波让他明白，傩雕传承缺乏稳定产业支撑，稍有变故便会陷入绝境。
人才危机：“留不住的大学生，教不好的‘白眼狼’”
“培养传承人，比刻十尊面具还难。” 秦发忠早年寄望于大学生，“他们文化素质高，学东西快”，可现实是 “学完就走，家乡没有能养活他们的市场”。后来转向培养残疾人艺人，又面临 “付出心血大、产品对口难” 的问题 —— 有聋哑徒弟刻坏十余个面具，他手把手教了半年，对方却因 “挣钱慢” 转行。更痛心的是 “养虎为患” 的经历。他曾带过一个徒弟，不仅拿着他送的茅台酒质疑 “是假的”，后来还在两会提案中建议 “管控傩雕”。还有残疾徒弟深夜骚扰他爱人，威胁 “敢乱说就杀人”。这些经历让他定下铁规：“收徒先看人品，不忠不孝、没有文化情怀的，给多少钱都不教。” 在团队协助梳理的人才档案中，清晰记录着：近十年培养的 20 余名徒弟，仅 3 人留乡传承。
政 府角色偏差：“主导变‘包办’，传承成‘表演’”
“政 府想做事，但没找对方法。” 秦发忠直指当前文化保护的症结：2023 年安顺被定为 “国家级濒危剧种” 整改地区，可资金全交给第三方组织演出，“演够场次就完事，根本达不到传承效果”；2025 年春节的文化巡游，同样由第三方运作，“3 月 2 号去紫云，3 号去西秀，老百姓没参与感，看完就忘”。他认为，政 府的错位在于 “越位主导，缺位服务”。“传统节日才是传承主阵地，三月三、六月六老百姓自己会过，加些傩雕元素就行，可政 府偏要自己办活动。” 更让他费解的是，乡土人才 “没报酬、没话语权”，“有师傅能背全地戏剧本，却连去市区开会的车费都报不了，怎么激发他们的热情？”在调研中，“古韵今风” 团队为传承困境带来了微光：成员们帮秦发忠梳理出 “面具符号解码”“地戏跳绳溯源” 等 8 大研究成果，补充进公众号；拍摄的 “傩雕小课堂” 短视频，用 “武将獠牙象征勇猛” 的通俗解读，收获年轻网友点赞。“他们让我知道，年轻人不是不爱传统文化，是我们没找对沟通的方式。” 秦发忠说。（作者：吴磊）
团队成员与傩雕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合影 摄影：范欣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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